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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逛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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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侄看衛卿不順眼,是上輩子已然的事情了。衛卿上輩子經常在下朝後與我開小會,搞得外面人心惶惶。其實我們只是在裏頭吵架。衛卿雖不搞黨爭不站隊,沒說過良王一句好,但也並無詆毀。這輩子我應盡力撮合撮合二人,使其強強聯手,振國興邦。

為了振國興邦,我真是絞盡了腦汁。我決定給良王請的武師父,就是我師父。我師父,須彌寺的芥子大師。

講良心,我這是把家底都抖給皇侄了。芥子大師他不光是芥子大師,他還是我祖母的胞弟、文帝爺爺朝時的宰相,他娶的夫人喬氏就是我皇娘的娘的表姐。他的孫子是大將軍姜放,孫媳婦趙氏是當今左相趙光的女兒,我上輩子娶的皇後就是姜放和趙氏的遺孤姜平容,姜平容的表哥趙朔是我當朝最能打的大將軍。

芥子大師雖是個八十高齡的和尚,但牙口齊整酒肉通吃,身體倍兒棒。我相信他仍能像幾十年前調/教出姜放一樣再調/教出一個良王。

我自己就不行了,我跟芥子大師,主要是學念經。

我帶著一只宮廷秘制的醬鴨、一壇燒酒,攜了皇侄,興沖沖地奔向須彌寺,希望能對上他老人家味口。

須彌寺在城北,出了宮門還有好一段路程。我讓許長安給我找了一輛家住城北的官員的馬車,鉆進去好避人耳目,除此之外我還帶了好些便衣侍衛,不是我怕死,主要是顧及皇侄的安危,畢竟這次沒有薛賞跟著保駕護航。

到了地方已是天光四合,寺外參天梧桐掉了一地金掌般的葉子,踩在腳底下綿~軟松脆,我不禁問道:“東市有家賣炸酥餅的,黃燦燦剛從鍋裏撈出來時最妙,我曾捎帶進宮,送與你過,只怕冷了的不好,你可還記得?”

皇侄提著醬鴨和燒酒,想了一會,點了點頭。但我猜,約摸是不記得了,要麽就是東西沒到他手上,被底下人瓜分了,這種事十有七八。

我惆悵地望了望掛在浮屠塔尖的白月亮,上前去叩寺門。皇侄大概剛剛撒了謊,心裏不安,左右把手裏的醬鴨和燒酒換來換去。我說:“別緊張,一會直接叫師父,東西塞給他,跪下就磕頭……”

皇侄忽然伸出一只手來,高舉著掠過我的頭頂……摘下一片樹葉。他騰出了一只手來。

問題是他比我矮一頭,是怎麽看到我頭頂有樹葉的?

朱漆寺門忽然開了,一個小沙彌探出渾圓的禿頭,打著哈欠,眼皮粘連得難舍難分,合掌問道:“阿彌陀佛,施主有何貴幹?”

“不困,是我。”我托起皇侄的胳膊,將酒肉在和尚鼻子底下晃了晃。

不困登時睜大了眼睛:“哎!十四施主!芥子大師方才出門去了,施主來得不巧,不過東西小僧可以替施主轉交大師。”

我啪嘰一掌摑開不困的手:“去夜市了?”

不困的眼皮又耷拉下去,打了一個巨大的哈欠,一縮頭關上了大門。

我:……

皇侄震驚地望著我,至此他仿佛誤解了什麽,眼中又添回幾分生疏和畏懼。

得,老和尚又去夜市化緣了。我只好領著皇侄,晃悠悠地往夜市溜達去。一面憋著笑,一面故作沈默。皇侄,他大約以為我要送他去當和尚了。

步入夜市區,我打發侍衛們散些去尋芥子大師,自個掂著一袋碎銀子,陪孩子逛街,內心已打定主意,只要皇侄他往哪個攤上多看一眼,我就把那個攤買下來。熊孩子的心靈創傷,我還不信我呼擼不平了。

我像一只隨時準備發射出去的箭,就等著熊孩子給我一個眼神。然而走過了糖人攤,走過了面具攤,走過了古玩攤,甚至走過了京都第一烤肉攤,皇侄他都沒有一絲反應。他一手提著醬鴨,一手提著燒酒,微垂著頭,持半步之距跟在我身後,清心寡欲像老年的許長安。我敗下陣來,在路過第二個糖人攤的時候,我說:“老板,給畫個伏虎羅漢!”

“十四叔,”皇侄低聲道,“我……”

我付了錢,接過糖人羅漢,拉著皇侄往河街邊上走。尋了一處石凳,開了燒酒撕了醬鴨,我把羅漢塞給皇侄,笑道:“你瞧著,老和尚鼻子靈,若在附近,不消一刻便尋來。”

皇侄像接了一個燙手的山芋,半天終於憋出一句:“十四叔,我有話說。我……”

我見他有下跪的趨勢,連忙一把兜住,調笑道:“怎麽,你不想當和尚?”

皇侄深深地低下頭:“十四叔,侄兒那晚……出過宮,見過薛大人。”

我沒有逼問過他,剛剛嚇唬他,也不是為了逼問他。

“薛大人帶我去見了燕王叔,勸燕王叔退兵。”

我心好累地手一抖,把一只鴨腿抖進了河裏,親皇侄,你知道你都給我抖落出了些什麽鬼嗎?隨著撲通一聲水花響,我問道:“皇侄,你知道,薛大人勸燕王叔退兵,為什麽帶著你嗎?”

皇侄垂著頭:“因為燕王叔是我父親的胞弟。”

我知道,燕王叔是你的親王叔,薛大人是你的親表兄。所以老皇帝大崩的當晚,你們一家子是為了世界和平開會退兵嗎?

我沈默了許久,前後把燕王三哥這個人回想了一遍。三哥他確實是與太子大哥一母同胞,可太子落罪時他連一句求情的話都沒有說,活活把薛皇後氣死,外人看來,他從來不是太/子/黨。他既然不是太/子/黨,為什麽薛賞帶太子的兒子去見他?

“薛大人說諸王軍必不敵勤王軍,勸燕王早退,讓我跟燕王走,但燕王叔沒有答應。”皇侄像蹦豆子一樣蹦噠蹦噠凈往外吐大實話。

好了,我明白了。八州勤王軍是我祖母召來的,燕王軍和晉王軍懟不過我祖母的勤王軍,遲早要退兵裝孫子,薛賞不見得是去勸燕王退兵的,他主要是去勸燕王帶皇長孫遠走高飛的。為什麽薛大人想讓不是太/子/黨的敗北之王帶走金貴的皇長孫?因為薛大人他,大概也被我皇祖母烙下過深深的心理陰影。他怕皇長孫繼續留在東宮會被我祖母整死。

被燕王拒絕後,薛賞又把皇侄送回了東宮,並囑咐皇侄,遇見太皇太後召見,就往他十四叔那跑。我問皇侄是不是這樣的,皇侄說是的。

薛賞啊薛賞,你也有今天,你家良王把你家鍋底捅漏了,鍋裏燉的啥都讓我瞅見了。我拍了拍皇侄的肩膀,語重心長:“燕王叔竟不如十四皇叔疼你,此後可記著了。但凡有什麽十四叔能辦的,不用去找別人。茂郎,你今日既已主動向十四叔坦白了,叔就不送你去當和尚了,叔準你帶發修行。”

皇侄一臉謝主隆恩,擡眼看我:“十四叔難道不懷疑,侄兒與燕王是一氣的?”

上輩子是誰一刀把燕王從戰馬上劈下來,你讓我懷疑你?我看著既傻且天真的皇侄:“叔永遠不懷疑你。”

方此時,我瞥見不遠處街角有個人影呼啦呼啦地朝我掠來,正以為是師父他老人家到了,忽見寒光一閃,那人擲出一枚冷箭!我連忙撲向皇侄,就地伏倒,霎時諸侍衛與那廝爭殺開來,眼見勝券在握,突然周圍擺攤的小販、挑擔的走夫都張牙舞爪地拔出了兇器!

刺客!刺客!朕特麽不是沒遇到過刺客,千兒八百回了還怕你這一遭!我團團護住皇侄,抓起酒壇咣當一聲朝一個刺客砸去。他們打得熱火朝天,朕一點都不怕,京兆之地薛賞的轄區,我賭他的救兵!我緊緊抓著皇侄的手,時刻準備為他擋刀。

忽然,背後河水發出細碎的嘩啦聲,皇侄將我用力一拽,我俯面趴倒在石凳上啃了一嘴醬鴨。我訝異於瘦弱的皇侄竟有如此大的力氣,陡然心裏一慌。皇侄趴在我身上,發出一聲悶哼,溫熱的血順著我的脖子瀝瀝地啪嗒到青石凳上。

我感覺自己的心被戳了一個血窟窿,疼。我抖著手掀開皇侄,看見幽綠的河水裏濕淋淋地跳出幾個端弓弩的人。我想我這輩子出師不利,怕是就要這麽死了,良王也要陪我一起死了,我死了之後大約燕王或晉王做了皇帝,大興或許有另一番運數,也好,也好。

我剛說服自己坦然赴死,天邊飛來一個趙大俠。

趙朔來了!京兆府的衙衛沒見著,卻見街角三五個緹衣武士逆著四散開的百姓人潮跑過來,其中一個遙遙看見我一脖子血,破口罵道:“我掘你祖宗的墳龜兒子!娘的狗眼長瘡敢砍他!”說著揮劍加入了戰場。

......我心中大定。

趙朔像切菜瓜一樣切了一會,最後把一只黑茄子似的家夥一腳踹到我跟前:“說,誰派你來的?”

我狠狠地補了一腳:“敲碎他的牙!綁起來帶走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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